2023 年的上半年,把家里两件陈积已久的事情完成了。一个是重新装修了一下房子,十年的旧物一夜换新。装修房子的事情说了有三年,没想到最后三周就解决了。家具换新之后家里空间宽敞了不少,储物空间大了,冗余的东西少了。
第二件事是把手里多余的相机器材都卖掉了,只留下一套大画幅的沙慕尼、一套哈苏和两套尼康单反。堆在防潮箱里不用的老器材,总是时不时要拿出来保养,即便如此,终究还是会慢慢坏掉。与其让它们孤零零地站在柜子里不知何时才能发挥价值,不如低价出给有需要的人。
留着 4×5 相机,是总期望有一天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,开着车或走着路,漫无目的在山上乱逛。安置好三脚架、严肃取景、仔细对焦,最后“虔诚”按下快门。但这种旅行似乎还有些遥远。于是又得留下一套哈苏,在大画幅和 135 之间做一个取舍,期望拍摄的时候既有 135 的便利性,又有 4×5 的严肃体验和画质,不过也有可能是两头都不占好处。

一切事物都讲求缘份,爬山看风景尤其是。
疫情后的第一个五一,计划中的旅行如期而至。已经两年没有进藏了,更远地说已经有十一年没有到过拉萨了。
山南的措比不过阿里的一措再措,山南的山比不过日喀则一步一望一座8000米的雪山,山南的河谷也远不如林芝秀美,但山南拥有历代藏王众多古迹,山南有珠峰的南卫峰库拉岗日,山南也有高原最大的淡水湖普莫雍措。这趟进藏的旅行目的地是山南腹地洛扎县,也算是山南地区的边境打卡之旅。这一趟后,西藏的国境线就都踩过一脚了。
计划好假期,置办好装备,锻炼好身体,然而五一节前因为一些工作上的突发状况,尤其的忙,熬了许多夜,很怕自己在高原的状态不好。
但旅行总算是没有错过。旅行能帮人“逃避”工作,有时候许多看起来很困难的东西,出去一趟换个脑子,回来就迎刃而解了。但这并不是要躺平,只是许多技术上的问题需要慢慢考虑。深入思考后再重新面对时,必然有更足的底气。
但有些干扰就不是人能影响的了。真上路了才发现,雨季提前了,高原的天说变就变的气候。
桑耶寺外在修路,数百米的土路,强烈的紫外线加上雨季来临前的山风,裹着被暴晒了几个月的黄土和沙石吹在脸上。一天之后,当我们翻过群山,走进山南大峡谷,爬上卡久寺背后的山坡,天空中云雾缭绕,一簇簇的云团从不丹翻山越岭飘过来,就像置身仙境。色乡在峡谷深处,厚重的云团在这里汇聚,第一天的整个攀爬都在暴风雪中度过。踩着湿润的泥土和积雪爬上山腰,只祈求老天给我们片刻仰望库拉岗日的机会。白马林措的湖水在乌云下碧绿通透,细小的雪籽落在上面瞬间没了踪影。只有回头看自己在雪地里踩出的脚印,才发现不知不觉又被覆上一层薄冰。
但也不是所有的好运都没降临。三天的攀爬,虽然库拉岗日的主峰始终不得见,但正当你以为这一趟恐怕白来了的时候,翻过蒙达拉山垭口,库拉岗日突然矗立在眼前。停车驻足,烈日把普莫雍措的湖面照得蔚蓝,湖面的冰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,一群群的红嘴鸥在湖面翱翔。
意外的天气也会带来意外的收获。因为天气欠佳,有半天的空余时间,色乡除了村子中心的赛卡古托寺之外,半山上有一座更大的寺院,噶举派的祖庭卓瓦隆寺。寺院沿山而建,上寺有许多供僧人修行的禅房(噶举派奉行苦修),下寺是讲经学法的地方。路上遇到一个僧人,热心带我们参观了整座寺院。他指着山顶上的天葬台说:那里总能看到库拉岗日的主峰。
他 9 岁来到寺院,在卓瓦隆寺学习了 20 多年。他在寺院里长大,几乎没有离开过色乡。他(这样的僧人)没有 ”合法“ 的身份,无法通过边防检查站,除了外出看病,他一年四季都呆在寺院里。
其实一座山,一片湖,哪怕在藏地呆上十天半月,也很难说能看到最美的景色,最美的景色只能靠人去想象。也许这就是旅行,并不总能看到最好的,但从不停在原地,一直在路上的人,总能遇见新的风景。
没有什么能一直不变。
从计划旅行,到出行,再到抬笔(键盘)写下游记的短短两个月里,有许多名师、大家、前辈悄然离开,有些是意料之中,有些是意料之外。”生命如风中的残烛,这就是无常啊…“,“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只能是怀念”,“在电影节上遇到了他”。有人惊愕,有人惋惜,有人怀念。虽然没有人相信时间、永恒这一类的宗教故事,但当一个模糊而又高高在上的人突然离开之时,还是让人感受到来自时间流动之快。
行程的末尾,在雅鲁藏布江边的夏珠林寺(这里供奉有吉祥天母班达拉姆的化身的千年肉身),向导旺堆说起了藏族人如何看待死亡。往生的人离开后,人们把他送到山上、河边,鸟兽鱼虫会把人(的灵魂)引导到合适的地方。死亡只是灵魂与陈旧的肉体的分离,灵魂轮回,肉体留下来继续饲养自然万物。留在世间的人们只需要给予祝福和深切思念,而不应该痛苦和茫然,这样灵魂也不会因离开而感到不安。
站在江边的山上,看乌鸦盘旋。记起旺堆前日喝了几口酒后,谈起自己年轻时冲动犯浑,被大学开除的事。一个人身上对死者有一种很轻松、朴素的生死观,对生者或自己,又背负着半辈子的遗憾。这就是活生生的人生吧。死亡的彻骨的悲伤和生时热烈的喜悦都是真实的,你能看到绿绒蒿在四千米的高原绽放,能看到雨后阳光照在山峰,也会看到野驴被猛兽捕获,野兔被人类误伤。纵有半生的遗憾,最后也终将了然远去。生活本就是希望与遗憾并存。
也许这就是旅行,人与人的即短暂但又深刻,今天触及了彼此对灵魂的看法,明天就挥手告别。对艺术家而言,死亡并不是消失,很多人还能继续看着、听着他们的作品,而这就是艺术家的永恒。而对于普通人,只需要了解现实、正视现实,乐观行动。








